萧律错开我目光,嗤笑道:“如何可能,只是今日的事太过蹊跷,又发生在我府上,先查明再行处置比较稳妥。”
太子不再言语,迈开长腿回席位上坐下来。
萧律这样执意阻拦,我的事便顺理成章的搁置一旁。
可失去这番机会,再有下次,可就难了。
我挪着膝盖跪到太子身旁去,拂起一点衣袖,露出手腕上蔓延到衣袖深处的狰狞伤痕,声泪俱下,重申道:
“太子殿下,奴婢不奢望回楚国了,只求离开平王府!”
伤口是我自行烫伤的伤口,时隔十几日还未退痂。
一个奴婢受人欺凌,落些伤痕,并非稀罕之事。
可太子贤名在外,苦主求到他面前来,他如何置之不理。
果然,太子的目光被我腕上的伤吸引了去。
我眼看着他凝视须臾后,目露怜悯之色,心有不忍的开口道:“你随孤去东宫。”
萧律立即道:“皇兄!”
太子转而看向他。
“怎么?你不肯放?”
萧律握紧酒杯的手背青筋凸起。
“此女诡计多端,她这是苦肉计,皇兄带她回东宫便是引狼入室。”
发间垂落至脸颊的流苏,掩去我眸底痛色。
心中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
萧律于我而言,如同装满水的花胶。一旦被戳破,里头的水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宛若他丑陋的那一面。
“你敢留她在府上,孤为何不敢带她回东宫?”太子伸手虚扶我起身,笑道,“我倒想看看,这匹狼有什么能耐。”
话说到这地步,太子此举是不容转圜了。
我心中松了口气。
余光瞥见萧律铁青着脸,闷了口酒,转瞬面色恢复如常。
“是我多虑了,皇兄办事自然稳妥。”
我去换了身衣裳,便留在太子席位旁伺候,挽袖为他倒酒剥蟹。
散席之时,太子已然微醺,我扶着他上马车,太子说:“你也上来。”
我提起裙摆,刚踏上马车,身后传来萧律咬牙切齿的狠声。
“景,明,月。”
太子揉着太阳穴,眼尾因醉酒泛着酡红,困倦的看向来者。
萧律走上前,一把将我从马车上拽下来。
他在太子错愕的目光中,吊儿郎当的说道:“皇兄见谅,我与她说几句话。”
随即,他扼住我后颈,令我撞到他怀中。
薄唇贴在我耳边,语气森森,裹挟着杀意。
“你找死?”
我说:“不,我想活。”
东宫未必是块好地方,但好歹我挣扎过,我尽力了,那便无悔。
我绝不甘心就这样苟活在萧律的手底下,任他搓扁捏圆,还要对他的施舍感恩戴德。
“好,很好,”萧律的声音冷若寒冰,“别落我手里,否则我定卸掉你腿脚。”
我脊背泛起彻骨凉意。
若不是太子在这,恐怕他已经动了手,废掉我双腿,叫我再不能动逃离的心思。
他松开我,转身离去。
太子慵懒催道:“景明月,还在等什么?”
我猛地回过神来,钻进马车。
太子指腹揉着太阳穴,一双微熏的桃花眼看着我:“奴都是没有姓氏的,你为何有姓?”
我轻声回话:“平王殿下赐的姓。”
“平王?哪来的平王?”
萧瑾疏醉得有些迷糊,缓缓才想起来,“是九弟。”
我麻木回应:“是啊。”
其他的皇子封王多多少少有些封地,萧律被封平王,却没有封地。
萧瑾疏指尖抬起我下颔,仔细端详我眉眼。
“改个姓吧,姓江。”
宁安侯告诉我,为何他会动将我献给太子的心思。
太子的奶娘有楚国人的血脉,太子敬重于她,与对待继后无二。
后来奶娘暴毙,传闻是被继后打死的,因此事太子许久不肯与继后交心。
此事算是秘闻,鲜为人知,不过宁安侯知晓那位奶娘姓江。
太子对我的怜惜,或许是也有那位奶娘的缘故,这于我而言是好事。
我欢喜道:“谢殿下赐名,奴婢往后便叫江明月。”
萧瑾疏“嗯”了声,便阖上眼。
马车向前驶去。
我掀开车厢侧边的小帘,看平王府的门楣变得越来越小。
路过街市时,我又忍不住看街上叫卖的小贩,追玩打闹的孩童,还有那包子铺的蒸笼里冒着热气的馒头。
来到昭国后,一进萧律的府邸,我便再没出去过,对外头的一切我都是好奇的。
放下小帘后回头,不幸对上了太子的目光。
太子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正看着我,不知看了多久。
见我有些慌张,他说:“又没做错事,你慌什么。”
他的语气太过温和,我不安的心平静些许,解释道:“奴婢才想起来天凉了,帘子漏风会冻到殿下。”
太子再次阖上眼,“无妨,孤不是纸糊的。”
马车驶过长街,又驶过一条宽广大道,在宫门前稍作停留,缓缓驶入朱墙碧瓦的皇宫。
我抬手摸了摸脖子。
有人拼了命往宫里钻,也有人拼了命的想逃出去。
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也只有少数人能在这里头成为人上人。
往后得处处谨小慎微才是。
马车停下来,侍从掀开车帘,便是东宫到了。
才刚将太子扶下马车,他一个眼神示下,便有宫女引着我往别处去。
我被拥入汤池,以花瓣沐浴,两位宫女伺候着我更衣。
做了那么多年奴婢,头一遭被人伺候着穿衣服,我心里不踏实得很。
好似偷了不属于我的东西,那种莫名其妙的虚浮感,让我走路都别扭起来,
她们往我身上套的衣服襟口太低,外衣就是一层纱,我的锁骨,我小半个胸,都能透过纱衣清晰可见。
再然后,我被塞进小轿子里,送入太子寝宫。
整个过程兵荒马乱。
我躺到那红木雕云纹大床上,看着那如瀑帐幔,脑子里还是懵懵的。
这进展太快。
快得连我并非处子之身的事,还没来得及同太子坦白。
这弄不好,是要丢命的!
萧瑾疏墨发披散,着一身栾华色寝衣坐到床边。
我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愣生生挤出眼泪来,“殿下,当初在楚国,平王殿下强要了……”
萧律使劲给我泼脏水,我也给他泼。
不管,反正我便咬死了他强我。
可太子打断了我的话。
“你去那里睡,”太子修长手指捏着眉心,对我道,“孤累了,其他的事不必与孤说。”
我翘起头,看向他示意的方向。
窗边摆了张乌紫檀罗汉床,上头铺着绸缎被褥,放了一只玉枕。
“是。”
我赤着脚下了床,一溜烟跑过去。
萧瑾疏终于抵抗不住酒劲,一头栽倒在床上。
我窝在罗汉床上的被窝里,时不时往太子那儿望一眼。
宫人给我洗漱把我送来,必然经过太子的首肯。
但他又不要我侍寝。
是因为酒多了无法行事?
大抵是和太子一屋,太过压抑,我迟迟不能入睡。
仔细想来,今日之事顺利得如有神助。
大概是老天眷顾。
……
心中疑问,次日正午我便有了答案。
一早上我都在太子给安排的屋子里,时而擦擦桌子,时而发呆。
过了正午,太子派人来传我过去伺候。
到了那儿,我才知道萧律也在。
他们在亭中对弈。
我脚步很槾的走过去,向他们行礼。
萧律听到我的声音,抬起头,手中黑子停在空中。
太子向我微微倾身,握住我的手,扶我起身,清声道:“孤想着赢一局便来陪你,结果输了两局了,你旧主下棋好生厉害。”
他的手干燥温暖。
这是我与太子头一回真切的肌肤相触。昨日他也屈尊降贵伸手扶我,只是虚虚在我手腕上一搭而已。
我心中诧异。
分明太子并没有与我多亲近,却在萧律面前如此亲昵。
只是须臾之间,我便明白过来,太子要我过来是做什么了。
这一对兄弟,原来并不是萧律单方向对太子怀恨在心。
毕竟当初若不是萧律赴楚国为质,以他元皇后嫡出的身份,本该顺理成章立为储君的。
我眼皮跳了跳,立在太子身旁,绵绵道:
“太子殿下昨夜劳累,今日难免力不从心,平王殿下胜之不武了。”
小说《为婢》 第8章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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