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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恣懿oye 2025-01-10 11:22:45

身有残疾的人脾气大多不好,这是因为他们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那种感觉太痛苦了。

这话是小时候傅澜月隔壁院子的刘大娘告诉她的,刘大娘有个难伺候的老相公,早些年砍柴时不慎从山上跌了下来,摔断了双腿,从此再也站不起来,成了个残废。

没了男人下地干活,刘大娘和她相公连个孩子也没有,两人家里近亲死光了,远亲不来往,连个帮衬的人也没有,一夜之间家里的经济来源几乎断干净了。

刘大娘只好扛起养家糊口的担子,白日里绣点花样,晚上编竹筐,还要抽出空来伺候她的残疾夫君。

她相公自腿断之后就一蹶不振了,日日寻死,傅澜月在隔壁听见的,不是男人的破口大骂,就是女人哭求着他不要寻死。

那时她的眼睛还看得见,还是个健康完好的人。

刘大娘她相公腿没断的时候,很勤劳肯干,还很是心灵手巧。

每每砍柴,或是在田里碰到年幼的傅澜月,就随手折几根草几朵花,不一会儿就变出个小狗小兔子的,递给傅澜月玩儿。

那时傅澜月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

一跌之后,那个开朗勤恳,温和宽厚的刘大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疯子。

后来傅澜月的双眼盲了,也加入了“残疾人”这一队列,总会想起幼时隔壁院子的哭喊。

傅澜月心想,她这辈子绝对不要成为刘大伯那样的人。

再后来,折了谢望松宝剑的那一次,她那迟来了许多年的怨怼终于涌上心头。

凭什么就她眼盲呢?

世上健康之人千千万,多她一个不多,怎么偏偏她就这么不幸呢?

面对遍地疮痍而无能为力所带来的巨大痛苦化为一把把尖刀扎在傅澜月身上、心里,几乎要将她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划了开。

所幸她幼时受到一人的谆谆教诲,才没让她走上刘大伯的老路。

在痛苦了许久之后,她走了出来,依旧是洒脱、自由,依旧是不拘小节、心有天地宽,依旧是铭雪峰可靠沉稳的小师姐。

她依旧是师尊和门派内长辈们所说的“桀骜不驯”。

只是面对这个几乎算是启发了她对自身不足的愤恨的三师兄,傅澜月始终无法宽容而待。

或许真的是因为他那时扔下傅澜月一个人吧。

谢望松把手收回去,才反应过来傅澜月是在吓唬他,一时觉得自己怕成这样简直丢了他身为师兄的面子。

他冷哼道:“这就是你对待师兄的态度?”

“三师兄难道没听说?”傅澜月道,“师妹我恐怕不日就会离开玄衍,往后你我再无瓜葛。既然往后无缘,至于师兄妹一说,自然也就是空谈。”

“离开?”谢望松一愣,他一回门派就跑来这儿了,哪里来的机会去听那些传闻,只下意识觉得傅澜月又是在唬他,“你又搞什么把戏。你以为你很重要吗?多少人巴不得你离开!省得你天天在我面前晃,碍眼!”

“怎么,你现在脚下这块地难道不是我的雪梅庭?”傅澜月语带嘲讽。

向来是和李训之流混久了,傅澜月冷嘲热讽的本事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相比之下,谢望松简直就像三岁小孩一般,让人只觉可笑。

“看你这模样,一路昼夜兼程,恐怕连自己的洞府都还没来得及回吧?第一时间就跑来我这儿……你说我俩到底是谁上赶着博关注?三师兄,你别是暗恋师妹我吧?”

谢望松闻言两眼一瞪,一副被侮辱到的样子,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他刚要开口辩驳,傅澜月却倦了,打断道:“你有这个工夫天天盯着我,不如多练几个时辰的剑——四师姐回来了,这事儿你应该知道。这么久不见,你难道不想念?”

早在数月前,夏清露回玄衍的第一天,远在北齐的谢望松就接到了来自玄衍的消息,只是当时碍于正在北齐五泰论道,这才没有立刻动身返程。

时日一久,谢望松被扰乱的心思再次沉了下来,故人未死的激动慢慢褪去。

而他方才一路走来又没碰见他那活泼可爱的清露师妹,这才一时没能想得起来。

经傅澜月一点,他记忆涌上心头,当即抬腿出了雪梅庭的大门。

走出十数丈,谢望松越走越觉得不对,逐渐慢下脚步,猛然回头。

他清露师妹不是说去中元祀了么!

结果回头再奔至雪梅庭,就发现正殿的大门已经被人从内部上了锁,整个雪梅庭被包裹在一层结界之中。

这镇门结界是铭雪峰主设下的。每座峰上的重要建筑,如讲经堂、藏书阁、居所楼阁之类,都需由峰主设下保护结界,以防止某天哪处出了问题,牵连到其他地方

——这条规矩是在霁云峰一个弟子炼器时失手将居所炸了,而后引发连锁反应炸平了半个山头之后定下的。

像弟子居所这类私人空间,结界的开关权限会被授予建筑主人。

傅澜月正把手从梅树上拿下来,乌褐劲瘦的树干上浮现出一个金色的铭文。

原来雪梅庭的结界激活处隐藏在正殿中央的这棵老梅树上。

她忽略了殿外谢望松幼稚的骂喊,起身舒展舒展四肢,提起剑往后院走去。

她一直都够努力。

过去数十年,每日早旁人一个时辰起来练剑,晚旁人一个时辰歇息,早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后来修为渐长,所需的睡眠时长也渐渐缩短,在后院一练就是一个整夜,这都是常有的事。

奈何剑法在心中一日比一日纯熟,步调一回比一回流畅,她的境界始终卡着不动,就像接触不良一般,始终没能正常连上修仙这条线。

剑法再出色,意识动得再快,在绝对的境界压制面前,仍旧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傅澜月想,倘若她那时没有北上,没有碰见净无仙尊和他的露儿徒弟,没有在夏清露朝她伸出手时,想也不想地搭了上去。

今年她四十四岁,早该嫁了人,或许还生了几个孩子,膝下儿孙满堂,或许家境并不富裕,每年还要为生计发愁,日日为了一点鸡毛蒜皮和家里人吵来吵去。

也可能没嫁人,就冲她这双盲了的眼睛和讨人厌的性格,这个可能性要更大些。

那她大概会选择还是待在京郊那个小镇上,也做个教书先生,让那群小兔崽子们天天早起扯着嗓子背书,把那点酸文腐儒的文章一代代地传下去。

庸俗、平凡、碌碌无为。

而她上了山,入了玄门,窥探到了天地间的大道,有了一剑斩山破水的能力,站到了凡人一生无法企及的高度,见识过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万象变幻。

在无知中幸福,还是在清醒中痛苦?

傅澜月如今仍不知如何抉择。

小说《龛佛》 第9章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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