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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时传1

岁岁 2023-07-23 12:37:25

莺时传1

“听说了嘛?崔大人家的小姐跟巷尾那个穷书生私奔了。”

“他家那个二小姐是个蠢笨的,干出这事也不奇怪。”

“什么呀!是大小姐私奔啦。”

我的嫡母做梦也没想到,她捧在手里如珠如宝的女儿,生平第一次违背她竟是干出这样的‘大事’。

其实嫡姐之所以会看上那个穷小子,是我一手安排的。

我知道,她如果不跟那个穷小子私奔,入宫的机会永远轮不到我。

我那表面和善大方的嫡母,只会把我打发给那个七十岁的韩大人,又或是那个性格暴虐的贾侯爷。

这么多年,我在她手下小心翼翼的苟活,没有一处敢违背她的,她却还是不肯放过我。

只因为崔大人是真的爱过我母亲,她装着一副慈母的模样把我养在膝下,背地里的阴狠没人看见。

嫡姐要日日早起学琴棋书画,我不用,她说是为了让我多睡会。

于是崔大人夸她疼我,斥我不知上进。

嫡姐暗纹素缎别一支玉兰簪,而我珠光宝气一身富贵。

于是圈里的夫人们赞她宽厚,贬我俗气。

她病了,嫡姐去上香祈福,我被诳去找什么药草,回来后却被说是去游山玩水。

所以我是白眼狼,不知感恩。

我知道,她这招比起那些动则克扣鞭打的嫡夫人们要高明许多,叫捧杀。

我如她所愿,长成愚蠢的模样。

一朝入宫,便脱胎换骨。

竹纹青衫,白玉素簪。

在崔府我难有这样素净的时候,如今穿来倒也有几分别样的雅致。

“崔莺时,你今个怎么**红戴绿了?”孟珂是光禄寺卿家的女儿,自诩清高一向瞧不上我,逮了个机会,就高声的嘲弄了一句。

“今日有牡丹国色在前,难不成要像孟姐姐一样班门弄斧么?”我上下打量了她,穿的颜色倒不算出挑,只是鬓上簪了四支金钗,生怕闪不瞎谁的眼。

“你!”她一甩袖口,就带这她一左一右两个姐妹走了。

那两个我也认识,左边蓝衣服的叫林似玉,太常博士家的,右边粉衣服的叫丁宁,詹事司职家的。

家里官职都不高,跟着孟珂混,但并不怎么敢惹我。

我虽是挂到嫡母名下的,总归也算半个嫡女。崔瑁官拜中书侍郎,实权在握,这个我最厌恶的姓氏却是我的护身符。

“你好像人缘也不太好啊。”葛氏冷不丁的从我身后冒出来。

我同她原本没什么渊源的,只是刚进宫那日,平章事府的那几个贵女明里暗里嘲笑她穿的土,我替她说了一句话。

她当下倒也没有感激我的意思,反倒那些贵女又嗤笑了我一番。

“那葛姐姐同我好吧,好不好?”我皮笑肉不笑的接了一句,话是柔的,心是冷的。

却不想,她正儿八经的。

“葛雾儿。”

“啊?”

“我叫葛雾儿,我父亲是陇右郡公,他们都唤我雾儿姐”她提起陇右的时候有种不自觉的骄傲,却并不令我讨厌。

其实我早知道她,陇右郡公手握兵权,是那儿的土皇帝。

我笑眼一眯,“好,雾儿姐。”

我不明白她为何要与我来示好,但我知道与她交好总比与她交恶要强。

群芳宴定在了酉时排云台,那是齐宫的第一高台,要登几十阶的台阶。

我想大约也是要考验采女们的礼仪规矩,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

葛雾儿说她打小扎马步学功夫,骑着马奔的比她哥还快,故而她带着我一口气走了一半儿,还不带喘一下气的。

但我不行,琴棋书画我还偷摸学了些,可强身健体的事儿,崔夫人绝不会叫我做。

她好吃好喝的供着我,无非是想将我养成一颗圆球。但我身子倒叫她失望,天生吃不胖,只是我夜里也常抠着嗓子眼儿催吐,一边吐一边怨恨。

“雾...雾儿姐,等等。”我吁出一口浊气,停下步子带着些微的喘意。

“你这身子不行啊,将来怎么给无阙哥哥生孩子。”

“无阙哥哥?”

且歇了一歇后,她缓下步子与我一同上去。

“就是陛下,他还是皇子时,同我父亲一道带兵出征匈奴,在陇右住过一段时日。”

我半垂着眼,一阵尚不明晰的思绪从我脑中划过,很快看向她。

“那雾儿姐倒比咱们更占得先机,将来若做了娘娘,我少不得要来蹭些饭吃。”

她一贯的直白,上下打量了我眼。

“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呃...”我被她这一通直球弄的有些说不出话。

“在这聊什么呢,仔细误了时辰。”一顶藕荷色小轿停在了旁边。

我和葛雾儿相视一眼,矮身作了礼,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唱词。

随侍的丫头提醒了一句。“这是徐婕妤。”

“徐婕妤夏祺。”

徐婕妤掀开了轿帘儿,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她梳着一个随云髻,简单的簪了支玉扇垂步摇,点了两支珍珠小钗,瞧着很是清雅。

“是新入宫的采女么,怎么还不上去。”她声儿也温和。

“阶高路远,恐伤了仪容,想着相互瞧一瞧可还得体,一时便停了下来。”我生怕葛雾儿不管不顾的说出些声,先半抬起头回了这话。

“宫里的路是难行些,有个守望相助的,倒也是好的。也不远了,本主同你们一道走上去罢。”

说完她就下了轿,我与葛雾儿跟在她身后,一阶一阶的走上去。

很多年后我回想起这段路,只记得这日的风很柔,徐婕妤直挺的背影的夕阳微光里往前慢慢行去。

而亦步亦趋的我,渐渐只剩下一道拉得长长的影子。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太真娘子。

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软烟罗薄衫,配同色百褶罗裙,肩上搭一条缠枝牡丹花夹缬披帛,而腰封上缀着粒硕大的雪白珍珠,红底一点白,无端的风情万种。

她懒懒的半靠在皇帝身上,与人共乘御辇而来。

黛眉翠,口脂红,配上帝王的盛宠,一时衬得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娘子其实只比采女高了一阶,是从七品。

太后当场皱起了眉。

“小小娘子,居然与皇帝共乘。你虽是奴婢出身,但既已是宫妃,难道没学过宫规么!”

“母后莫怪,她不慎扭了脚,是朕允她上御辇的。”与我的想象不同,皇帝的声音很是清润。

我坐的远,其实看得并不真切。皇帝瞧着约摸也只二十来岁,面若冠玉,一身银白色常服,锦缎下是遮不住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

太后不是皇帝亲母这桩事倒不是什么秘密,说是母子二人,大约也有些隔阂。

这事儿,我感同身受。

故而皇帝这句话,一下就噎住了太后发难的心,她也只好作罢。

随着皇帝身边大太监一声“宴开”,宫娥们鱼龙贯入,一碟碟珍馐佳肴上了桌。

只是宫里的宴儿,食从来不是重点。

“妾恭贺陛下、太后娘娘,新秀们婉约秀美,必能为陛下稍纾烦忧,亦能为大齐延绵子嗣。”

开口的这女子很是雍容华贵,体态也丰腴些。敢在众人前第一个敬酒,想来她就是张贤妃了。

皇帝自然也给她面子,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太后又发了话,叫采女们逐一上前来问安。这是秦姑姑教过的,实则问安只是个托词,还要一展才艺。

我私心觉着,这和春风楼的姑娘们没什么两样。

不同的是,那儿有满座贵胄,而这儿只有一个嫖客。

照着各采女的家世,头一个上去问安的是王太师的嫡长孙女。王太师是三朝元老,向来以刚正不阿出名,他家的女儿们也个个是顶守礼的,尤以王嗣音为最。

从前闺秀们宴饮,大多是躲着她的。

她实在是太烦人了,口头禅是“这不妥”,然后就会说出一大通应如何才是妥的,这期间引经据典、长篇大论,比三藏大师还啰嗦。

王嗣音写完一篇洋洋洒洒的《莲赋》后,皇帝当场就封了她为容华,赐号安。

第二个上去的便是葛雾儿了,陇右郡公横霸一方。

葛雾儿很是飒爽的表演了一场剑舞,还朝皇帝挑了挑眉。

“无阙哥哥,我的剑没生疏吧。”

太后微微皱了下眉,太真娘子似笑非笑的看向葛雾儿,而张贤妃只是不动声色的饮了一口茶,至于其他的妃嫔,一概端着一副端庄的仪态。

“雾儿依旧光彩照人。”皇帝噙着笑,漫不经心赞了一句。

葛雾儿倒是很开心的样子。

于是被封了明容华。

再封了一位婉仪、一位嫔后,就轮到了我。

“妾崔氏,敬叩钧安。”

大约是有些看累了,皇帝只是垂眼把玩着手上的扳指,轻飘飘看了我一眼。

“哦,崔家的?夏日炎热,你穿的倒清丽。”

“到底是正经官宦人家出来的姑娘,不似什么奴婢出身,惯会卖弄**。”太后对太真娘子的不满写在了脸上,这句显然是指桑骂槐了。

“谢陛下、太后娘娘夸奖。妾无能,不似其他姐妹多才多艺,只能敬奉清水一盏。”

皇帝这会倒有了些兴致,施舍了我一个正眼。

“清水?”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是,清水。”

我接过丫头递过来的一个水囊,恭敬的双手托呈。

“此乃妾收集的露水。夏日炎炎,愿清水一盏,能清心静气。开朝鼎新,也愿陛下治下,四海清明。”

“人小,心思倒不小。清心静气,四海清明。”

他略是沉吟后。

“好,朕受了你这盏清水,呈上来吧。”

我偷摸抬起了头去看,正对上皇帝的眼。

帝王幽深的眼看过来的时候,我心颤了一下。但仍是稳着心神,又把头低下去一寸。

“陛下且候,请允许妾以此清水烹茶,再请陛下与娘娘共饮。”

“行,那朕便再候着。”他轻轻笑了一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是个挺好说话的皇帝。

我想博宠,我想出众,以我被崔夫人养废了那么多年的水平,我不能表演寻常的才艺。

我的一番清水言论,实则是逾矩的,押上了我的身家性命。

好在他允了。

起炉烧水,拨茶入瓮。扼袖提壶,泄开绿叶缱绻,便有清淡茶香溢开。洗茶、煮杯、点盏,期间动作行云流水,可见风雅。

奉上去后,太后和皇帝倒都很给面儿吃了一口,太后轻轻颔首赞了一句。

“许妃煮酒,你爱烹茶,倒也得宜,明儿起你就住她宫里去罢。”皇帝一锤定音,可我尚不知许妃是哪个。

我之后便是孟珂了,她自诩琴艺无双,今次不知怎么了,一曲错了好几个音。

“曲有误,周郎顾。可惜朕非周郎,卿卿是有天赋的,回去再练练罢。”

皇帝一句话,倒也算不上大苛责,但孟珂仍是白了脸色,恨不得把头钻到地缝儿里去。

再后头几个无功无过,直到林似玉抱着一把琵琶登场。

一袭蓝衣清瘦,而指尖泄出的一首关山月,音韵质朴,恢弘大气。

皇帝的眼睛亮了亮。

他是上过战场的,烽火兵燹,对沙场之气总是有不一样的情感。

我闭了闭眼,心中蓦地有些哀凉。

林似玉,怕要借风起势了。

“这个弹的不错,也放妾宫里吧。”出声的原正是许妃,虽为妃位,但她穿的很是简单,整齐利落的鬓上也只簪了几只银钗,她懒散的把杯子放下,极自然的朝皇帝说出这句。

“你倒不客气,合着个个可心的都要放你那去。这个,就放向晚堂吧。”

皇帝说的轻松,但我眼瞧着在座的妃嫔面色都滞了一滞。

我们在微远宫学过一月的礼,对宫中上下大约有个了解。

向晚堂是乾元宫里的,向来只有宠妃能入住帝宫。开国以来,也不过两位。

林似玉,是第三个。

而寻常妃嫔,甚至是不允许靠近乾元宫的。非得召不得入乾元,是一向来的规矩。

葛雾儿朝我使了个眼色,小声的问。

“你发什么呆呢。”

我回过神来,朝她笑笑。

“没什么。”

她嗤之以鼻。

“别装了,不甘心是不是。但你瞧着,盛极必衰。”

我想她是安慰我的话,但比起不曾绽放就凋零,盛极必衰好歹有盛极的时候啊,我只是朝她点点头。

我仰头尽了一盏酒,放下杯子的时候正看到孟珂失魂落魄的神色。

也是,同是琴艺,一个被当众点破,一个得入帝宫。

从前孟珂看不起她们这跟在**后头的,如今却掉了个头儿,怎么能不怨恨呢。

我们几个被册封的旨意是一道下的,我被封为了贵人,且有个封号“清”。

其实也算不错了,只是对比起林似玉的舒婉仪,就有点不够看了。

孟珂是良人,比我低一阶。至于她的还有一个跟屁虫,是常在,又比她低一阶。

我花了那么多心思,讨好秦姑姑,日日早起收集露水,却还是比不过林似玉的机缘。

但我也没认输,我想我总有一天会为我娘讨回公道。

这其实是个很狗血的故事,上京赴考的穷秀才,被相府的小姐看中了。于是他抛下糟糠妻,一跃成为相府的乘龙快婿。

糟糠妻苦等三载,等不回自己的相公。千里寻夫,才知了这一场荒唐。相府娘子要那贤良的名声,主动将人留下,而故事里的负心汉,降糟糠妻为妾,坐拥娥皇女英,好不快活。

我讽笑了一声,五指握成拳,指甲深深的嵌进了去,好一会才松开。

这是我入许妃宫里的第二天,头一天我去拜见她,她的侍女满面为难,支支吾吾的说不太方便。

我临走时,听到殿内传来什么东西摔碎了的声音,细嗅味道,是酒。

还有几声放肆的笑,以及丫头们的劝慰。

我想她是喝醉了。

当日宴上皇帝说许妃爱酒,原竟真痴溺成这样么,这后宫竟也没人管她么。

后来大概她酒醒了,听说了我去拜见她的事,便派了个丫头来回禀我,说她不搞这套,平日里不必去请安,只管自个住着就是。

我无意探究,只乖顺的应下了。

这两个月里,舒婉仪仍是最盛宠优渥的那个。

而其余几个同我一批入宫的,也大多先后侍了寝,孟珂就是侍寝后被晋了贵人。

除了我和葛雾儿,还有一个王嗣音。

听宫人们嚼舌根,王嗣音是因为和她阿翁王太师古板的模样实在太像了,皇帝一见她,就像在朝堂上见了王太师,脑瓜子嗡嗡的疼。

至于我和葛雾儿,真可以算是难姐难妹。

偏生她好似是个没知觉的,宫里有处地儿叫星辰马场,养的都是温驯的马儿,可供妃嫔们骑,她隔三差五来约我去骑马。

我说我不会,她非说要教我。

可怜我分明没侍过寝,倒也知道了什么叫两股颤颤。

唯一的好事儿是,葛雾儿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很对许妃的脾气,她俩倒成了知己。一来二去,许妃对我也有了好脸色,至少不像先前那么冷淡。

今日她俩又相约去骑马了。

我千托万推,总算许我一人出来转转花园。

但如果早知道会遇到舒婉仪,我还不如去骑马。

我已有时日不曾遇到她们三人了,原以为林似玉成了婉仪,便会凌驾在孟珂之上。

但从亭子里的形势看,倒像是仍以孟珂为尊。

“哟,清贵人啊,请贵人安。”丁宁眼尖瞧见了我,率先出声,说是请安,语气里很是轻蔑不屑的。

无法,我只得上前给林似玉请安。

“见过舒婉仪。”

“清贵人快起来,咱们是一道入宫的情谊,不必这样拘束。”林似玉挂着柔柔的笑,亲自将我扶起来。

“哼。”孟珂打鼻子里哼出了一气儿,有些不满林似玉这做派。

林似玉难为情的朝我笑笑,面上有些尴尬。我回之一笑,表面功夫嘛,我还是会做的。

“清贵人烹茶的手艺不错,陛下不是新赏了婉仪一些大红袍么,相请不如巧遇,不如就请清贵人烹给咱们尝尝吧。”

我知道,孟珂想拿我当奴婢使。

“那是陛下赏给婉仪的,我们喝了,婉仪不心疼么?”我把皮球踢给了林似玉。

“陛下对婉仪宠的紧,赏赐那是常有的,这点子茶与姐妹们吃,婉仪怎么会心疼。”林似玉还没说什么,丁宁倒迫不及待跳了出来。

于是林似玉也只能说一句,“姐妹情谊重千金,那便劳烦清贵人了。”

小说《莺时传》 莺时传1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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